有感而发——读鲁迅杂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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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鲁迅是寂寞的，能读懂鲁迅的，也要有两三分寂寞罢。当然，大部分的读者和我一样，常常是一知半解。我们的“可畏后生”更是对他不屑一顾，并且时时嚷着要打倒他，以为只有搬掉他这块拦路石，文学和思想才能得以前行。网友谓之曰：你倒是在心里扳倒了他多时，不知可有长足进步？不若拿出来奇文共赏。莞尔一笑。我以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是为了看得更高更远。把他踩了下去，以为你便高大了吗？你不过又站在了地上，实在是白费了心机。鲁迅在台湾，也是不被待见的，时时要给贴上“共匪的附庸”的政治标签——爱贴什么便贴什么，以为鲁迅会在意么？更高明的人还把他祭在神坛上，由人抬着，给中国人的“枪打出头鸟”的喜好留了个靶。他既然敢于“一个也不饶恕”，自然也不准备向谁讨饶。谁要想肆意歪曲他，悉听尊便，只是我等路见不平，并且要不平则鸣了。
　　当文艺遇到政治，实在是很危险的命题。要么索性从了它，并且当它的奴才，不然趁早躲得远远的，再不只在山水之间唱唱“后庭花”。鲁迅的文章在三十年代正如国土即于沦亡，“但是我不想求保护，因为这代价，实在是太大了”。我虽并不确切地了解这“代价”是什么，但我以为乃是要由感激而作的某种屈服罢，人格如此，“笔格”是很难幸免的。但鲁迅是“一个也不饶恕的”，我虽也时时嚷着绝不妥协，却还是要屈从于现实，并且害怕忽有一天，哪个编辑说要出版我的书，但非得删改某些我不愿删改的内容，到得那时，我是否也要手忙脚乱地删改或左右为难起来？悲夫！不知时下的文学青年们如何做到纯洁得如同膺品一般毫无瘕疵？何妨翻出来晒一晒？
　　现在的网络上随处可见的所谓的文学，意淫盛行。鲁迅以为，“天才们无论怎样说大话，归根结蒂，还是不能凭空创造。……然而他们写出来的，也不过是三只眼睛，长颈子……”我们的网络作者，恰是这样的，以为花样翻新，便是创作了。自然，常人是没有三只眼，也并不长着长颈鹿的脖子，我们的网络作者可能要叫起屈来，他写的原不是常人，用陶东风教授的话说：中国文学进入一个装神弄鬼的时代。我们的网络作家队伍，原是如此的年青，又在蜜缸里泡大，看书是为了消遣取乐，并非思考，你要他写出现实人生的困境来，又要有离奇曲折、轰轰烈烈的情节照顾编辑和看客挑剔的眼球，这时，不小心摔了一跤跌在棉花上的青年们又生发出现实世界太残酷的感慨，于是书里除了天马行空的想像力，自然还要给人以毒品般醉生梦死的快感。读者爽了，出版公司赚了，作者红了，编辑的奖金到手了，于是大家都笑了。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纪伯奇问中国为什么没有伟大的文学产生，鲁迅答曰：批评家的错。本世纪我们也在问，人们也许要委屈起来，归根结底，千错万错，都是名利惹的祸，正是“翩然一只云中鹤，飞去飞来宰相府”，悲夫！如此闲云野鹤，想来飞过沧海桑田，却独飞不过既富且贵的宰相府。“隐君子”们尚且如此，何况我等凡夫俗子？下个世纪，但愿不用再问这个问题。这不用问，自然是有了——难不成还彻底毫无希望？就目前来看，自然是毫无希望的。书的赶造，目前流行的除了五四时期就已流行过的把戏一：预先设定一套丛书的大名，罗列目录，然后分头觅人，限定时日完工，不必穷年累月，一大部煌煌巨制也就出现了（鲁迅语）。这是时下最流行的。还有一法，比如张三红了，出版公司必然要趁热打铁——毕竟大多数的作家是经不住时间考验的，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作家自然也恨不得把一生要花的钱一口气挣了来，但他的人生经验并非写不完的，尤其是时下时髦的作家，他常常是还没走稳便被名利的气球吹到天上去，乃至不得不用天马行空的想像力勉力组织起故事来遮掩。但即使这样，他的想像也有穷尽的时候，所幸这雇佣兵并非军队的专利，我们的作家大可拿着稿费的三分之一、四分之一或者五分之一雇佣“枪手”来，写出来的文字照例挂了他的大名，作家日子倒过得比先前悠哉游哉起来了，照旧是名利双收。
　　无论如何，凡夫俗子们先是一见世俗名利纳头便拜，再来扳被人祭起来的鲁迅。自然，鲁迅是不怕的，蚍蜉撼树，可想而知。自然，谁也骂不倒他，因为“凡是倒掉的，决不是因为骂，却只为揭穿了假面”。只是我辈在嚷着扳倒他人之前，不妨先掂量掂量自己；在解剖他人之前，不妨先拿出点勇气来解剖解剖自己，拿到真正不亏心的稿费，岂不更有说服力？——说服自己也说服别人。